【曦羡 | 单性转】从君去(3-4)

新来的看官请先移步预警


三.

初来云深不知处时,魏无羡年方十五,不到半年前刚及了笄,也是自及笄之日起,上门提亲的人便络绎不绝,几乎踏断莲花坞的门槛。原因无他,如今五大世家嫡传子弟中,阳盛阴衰得厉害。岐山温氏、清河聂氏和姑苏蓝氏嫡系均为兄弟二人,兰陵金氏仅有一名嫡子,只云梦江氏得一位大小姐,还早早许了金子轩。反倒是这位硕果仅存的江宗主养女,天姿国色,修为了得,十四岁便登顶世家仙子榜,更兼江宗主宠爱有加,实在是不可多得的良配。

世家家主们的这些心思,魏无羡自然知道。江枫眠问过她的意思,将提亲的人能拒之门外的拒之门外,实在不好拒之门外的,就请进来敷衍一番,无论来者何人,一律告诉对方魏婴年纪尚小,暂不考虑婚嫁事宜。

如此半年,不光江宗主,连虞夫人也被迫接见了不少提亲之人,烦得这位向来雷厉风行的女中豪杰几欲暴走,见到魏无羡就想把她团成一团丢出莲花坞,眼不见为净才好。江澄生辰与魏无羡仅差一月,十一月里行过束发礼,按惯例将于第二年开春至云深不知处听学。虞紫鸢与江枫眠打过招呼,来年三月,云梦送至姑苏的求学名单上,便多了魏无羡的名字。

虞紫鸢当面让魏无羡快滚去姑苏少来烦她,背地里对江枫眠说的却是魏婴到了年纪,合该学些闺门礼仪,更该创造机会,让她与同龄的世家子弟们多接触接触。江枫眠想起日间见到魏无羡与一众师弟师妹嬉笑打闹,刚刚接回莲花坞时那么乖巧怕生的一个小丫头,十年功夫竟长成如此无法无天模样。到如今,青梅竹马的少年少女之间,男女之情没生出半点,姐弟之情倒是牢固得很。

云梦地处荆楚,自古以来盛产豪侠义士,风气也较为开放,对女子的禁锢远不如别处多。魏无羡之母藏色散人生性洒脱,生前与男修同行夜猎屡夺头筹,一副巾帼不让须眉的架势。江枫眠犹然记得这位故友的音容笑貌,又眼见魏无羡一日日长大,容貌性格都与藏色愈发肖似,不知不觉就忘了用普世女子的标准来规束于她。然而温氏独大日久,眼下形势看似平静,实则暗潮汹涌,自己未必就能护魏无羡一辈子,即便能够,魏无羡也终究不可能只与江氏中人打交道。一旦走出云梦,只怕她的性格会受外人非议,叫她吃大亏……

江枫眠不禁头疼地揉了揉眉毛,心道虞三娘果然同为女子,在女子名节之类的问题上端的是眼光独到,一针见血,反倒是他这个养父,粗心大意了。

更加深远的大道理,江枫眠自然不可能说与魏无羡听,只好在她出发去云深不知处的前夜与她促膝长谈了小半个时辰,大抵是教导她志向虽高,却仍需和光同尘,此去姑苏听学,闺门礼仪虽算不得有趣,却也需大概照做,避免成为异端。魏无羡听完训,嘻嘻哈哈拱手,蹦蹦跳跳离去,江枫眠在她身后叹口气,也不知自己一番苦心,这丫头究竟听进去多少。

自然是没听进去多少的。十五岁,正是少年心事当拿云的年纪,黑就是黑白就是白,哪管他什么和光同尘外圆内方。魏无羡到得云深,先是听说姑苏蓝氏男修女修分开作息,各自听学,瞅着四下无人,当即勾住江澄的脖子在他耳边一通腹诽。这批送来听学的少年少女皆为各大世家嫡传弟子,说他们是仙门百家的未来也不为过,因此听学第一日,蓝氏家主照例需在雅室为众人接风洗尘,顺带温言勉励一番。然而时任家主青蘅君闭关不出,这一任务便落在少宗主泽芜君蓝曦臣头上。江澄脖子上还挂着魏无羡的半只胳膊,抬眼看见一人头戴卷云纹抹额迈进雅室,立刻甩开魏无羡正襟危坐,并从牙缝里往外挤字眼儿,叫魏无羡也坐好。魏无羡坐倒是坐好了,只不过坐好之前吐舌瞪眼,故意对他扮个了怪相。江澄余光瞥见蓝曦臣向他二人投去一眼,脸上温雅的笑容似乎有发展成忍俊不禁的趋势,忍不住在心里翻起老大一个白眼,再次确认让魏无羡来听学就是个错误。

未成想没有最糟只有更糟。接风过后,两人分别跟随带路的蓝氏男修女修前往各自住所。修真一道,原本男子就远多于女子,各家送来的女修统共也没几个,便都统一安排在一处名唤怡园的院落中住宿。蓝氏将听学第一日留给远来弟子自行休整,并无课业安排,此举正合魏无羡心意。她将行装随手扔进房内,跑到庭院中振臂一呼,众家送来听学的女修便都聚集过来。几名少女衣香鬓影摇曳,你推我搡地将这怡园内的水榭楼阁都转了个遍,纷纷赞叹江南园林盛景名不虚传。末了,几人又意犹未尽地寻了园中一座八角凉亭坐下,谈论起各家趣事,热闹非凡,连几个年纪尚轻的蓝氏女修都忍不住加入进来。

魏无羡高名,这些女修无一例外是知道的。有几个胆小怕生的姑娘开始还有些内向,但见她风趣活泼,全无架子,不多时便敞开心扉谈天说地,熟络得宛如亲姐妹一般。

若是仅止如此,倒也无妨,顶多因为喧哗声音过大被几位教习先生斥责两句。哪知用过晚膳后,众姐妹各自回屋,魏无羡半夜无聊,想起还未来得及品尝惦记多时的姑苏天子笑,当下决定心动不如行动,遂从墙头翻出云深不知处,到山下彩衣镇的酒家买了三坛酒回来。翻墙回到住所后魏无羡自己喝了一坛,只觉酒香馥郁,不愧为姑苏名酿,然而独酌无友,不免有些可惜。她转念又想,亥时刚过,江澄估计还未睡下,不如带着余下的两坛酒去男修处寻他,正好也将天子笑送给他尝尝。

她这厢小算盘打得噼啪响,走到男女修生活区交界处的围墙时却发现月洞门已经关闭。一面矮墙而已,不在话下,她轻轻一跃就站上墙头,没想到立刻就听见一声低喝:“什么人!”

魏无羡吓得一哆嗦。她循声望去,一个约莫与自己差不多大的玉面小郎君站在墙下,头戴云纹抹额,身背一把银色仙剑。好看归好看,只是脸上结了厚厚一层坚冰,仿佛只需多做一个表情,就能看见冰渣扑簌簌地往下掉。

说起来这张脸其实白天才在雅室见过,只不过墙下的小公子眼眸更浅,整个人冷漠异常,容色也疏无笑意,与他哥哥比起来简直天差地别。

想不到,一日之内竟将传说中的蓝氏双璧见了个遍。

百家皆传蓝曦臣与蓝忘机兄弟相貌之相似,不是孪生胜似孪生。只不过蓝曦臣清煦温雅,款款温柔,蓝忘机却过于冷淡严正,拒人于千里之外,失之可亲。故在仙门世家公子品貌排行中,以前者为第一,后者为第二。时人谓之一种颜色,两段风姿,果然不假。

有生以来,蓝忘机还从未见过敢在云深不知处翻墙之人,待看清对方是个女子,他脸色愈发难看。“云深不知处不可过亥时不息,女修不可擅闯男修居所。”

魏无羡尚在走神,听闻此言,立刻行礼道:“对不起对不起,我初来乍到,不知贵府规矩,还请蓝二公子通融则个,我这就回住所歇息。”礼毕正想脚底抹油开溜,蓝忘机却已轻飘飘掠上墙头,喝道:“站住。”

魏无羡转身,蓝忘机皱起眉盯着她的右手问道:“手中所拿何物?”

原来是自己行礼时不得不抬手,叫他看见了手上拎着的天子笑。魏无羡将两个连成串的酒坛提到他面前,笑道:“天子笑!分你一坛,当作没看见我行不行?”

蓝忘机脸色更黑:“云深不知处禁酒。”

魏无羡叹气。想不到今天如此倒霉,出门找江澄喝酒竟然迎面撞上巡夜的小郎君,这小郎君又偏偏是蓝氏双璧之一,偏偏还这么古板。她无奈道:“你不如告诉我,你们家究竟有什么不禁?”

蓝忘机不可置信般瞪着她,仿佛想用目光将她这张厚脸皮扎几个窟窿。“都刻在山门前的规训石上,自己去看。”

“什么?山门口那块大石头上刻着的三千多条篆文全是你家家规???”魏无羡震惊,回想起进山时所见规训石上密密麻麻的篆文小字,不禁无语凝噎,一不小心舌头打滑,说了句真心话:“你们家家规怎么回事,怎么连‘不可无端哂笑,不可坐姿不端,不可饭过三碗’这种东西都有?”

“你……”蓝忘机气得发抖,锵地一声拔出背在身后的避尘剑,指着魏无羡道:“你一夜触犯三条家规,速速交出酒坛,跟我去领罚!”

魏无羡再叹气。“蓝二公子,我都说了我是初来乍到,不知者不罪嘛。你放过我这一次,我保证下次再也不敢了,怎么样?”

“领罚!”蓝忘机油盐不进。

魏无羡三叹气,看来说是说不通了,此时不溜,更待何时。她当即旋身欲走,身后破风之声响起,竟是蓝忘机举剑攻来。

她不欲与蓝忘机多做纠缠,跃下墙头侧身躲过,谁知蓝忘机紧追不舍,几番腾挪下来,终究还是被他的剑风扫过酒坛挂绳,没拎住的一坛天子笑就这么摔碎在地上。魏无羡怒而拔剑:“喂,你干嘛打碎我的酒!那是我大老远从山下带回来给别人的!”

蓝忘机不与她做口舌之争,提剑便劈过来。魏无羡左手拎着天子笑,右手举剑接住,两人跳跃腾挪,就在这围墙根下缠斗了上百回合。魏无羡原本当真恼他打碎自己酒坛,过不了几招,却发现蓝忘机身手相当不错,于是护着仅剩的一坛酒与他认真周旋,一来二去,竟打得颇为开心。蓝忘机一心想将魏无羡手中另一坛酒也一并打碎,一时半刻却怎么也奈何不了她,心中气恼,招式之间愈发狠厉起来。

蓝曦臣于藏书阁整理完古籍,看一眼更漏,才发觉亥时已过。他推门出来,但见月色如练,茂林修竹皆披月影,又有泉水泠泠绕林而过,端的一副清雅好景致。他负手向居所走去,宵禁后的云深不知处静谧得只能听见沿路烛火的噼啪声。他很是享受心头这难得的清净之感,刻意放慢了脚步,然而还未走到男女修交界处的围墙下,就隐隐有叮叮咣咣之声不绝于耳,围墙那边还有一红一蓝两道剑光冲天,蓝色的看起来竟像是忘机的避尘剑。

担心有事发生,蓝曦臣匆忙赶到,跃上墙头,然后目瞪口呆地看到自己往日最明仪知礼不过的弟弟正与一名穿着云梦江氏弟子服的少女斗得不可开交。

他震惊唤道:“忘机!”墙下两人俱是一怔,各自后退几步,双双住手。

蓝曦臣此时才看清与忘机对战之人的容貌。少女一身淡紫衣裙,高马尾用一根红发带束起,赫然便是日间在雅室向同伴挤眉弄眼的云梦首徒魏无羡。这位江宗主大弟子年方十五就已名满云梦,身为女流却六艺俱全,不屑庸脂俗粉,与男修同行夜猎往往一马当先,与江宗主独子并称双杰,俨然云梦江氏新生代中的最强者。

此等人物,蓝曦臣身为少宗主自然不可不知,如今亲眼得见,果真名不虚传。忘机的本事他最清楚不过。适才观战,这位魏姑娘剑法轻灵飘逸,身形却有些奇特,重心微微左倾,显然是在护着左手中的什么东西,如此境况下还能与忘机相斗数百回合而不落下风,当真是数一数二的厉害。

蓝忘机直到看见兄长站在墙头才反应过来自己眼下正处于女修地界,登时满脸通红,手脚都不知该往哪放。魏无羡反倒像没事人儿一般归剑入鞘,向高处的蓝曦臣拱手道:“泽芜君,又见面了。”

蓝曦臣轻轻一跃落地,听蓝忘机涨红着脸三言两语讲清原委,顿时有些哭笑不得。他转向魏无羡道:“如魏姑娘所言,姑娘初来乍到,于我蓝氏的规矩确实不甚清楚,今次便免去戒律堂的处罚。然而姑娘眼见院门已关,仍执意翻墙前往男修住所,却是明知故犯了。不若如此,明日一早,曦臣将你今晚形迹报给你在女修处的先生知道,由先生决定责罚。”

魏无羡听说还要责罚,不乐意地撅了撅嘴。然而翻墙确实是她明知故犯,对方所言句句在理,更兼态度温和,伸手不打笑脸人,她只得哼哼唧唧地应了,正欲离去,却又听蓝曦臣道:“常言道客随主便,魏姑娘既然身在云深不知处,姑苏蓝氏家规,还是遵守为好。云深不知处禁酒,姑娘手中那坛酒,便交予曦臣吧。”

魏无羡差点将左手和手上拎着的酒坛往身后藏,好容易忍住,却见蓝曦臣已向她伸出手,不发一言地等着。她只得不情不愿地将最后一坛天子笑放在对方手上,弯腰行礼道:“泽芜君,告辞。”

隔日散学,先生果然将她单独叫去训诫一番,又罚她将蓝氏家规完完整整抄一遍,如此便不能借口不知,故意犯禁。

魏无羡起初抄得安分,心里对这姑苏蓝氏家规是何模样其实颇为好奇。毕竟能罗列出三千条也实属不易,换做是她,是决计不可能想出三千条全无重复的“不可”来的。

然而抄来抄去,全是些陈词滥调,好比什么“不可自赞毁他”,“不可三人成虎”, “不可妄语他人”,来来去去无非一个意思,倒是难为了这修订家规之人将一句话掰成三段说。到后来,魏无羡抄起家规已完全是过眼不过心,不但不过心,还有功夫胡思乱想。她想,怪不得蓝二公子那么古板,原来家风如此。

这么想来,这蓝大公子倒真是家中异类。三千家规养出这么个令人如沐春风的翩翩君子,到底是生就如此呢,还是物极必反?

 

四.

云梦江氏门规,逢五休沐,姑苏蓝氏却是逢十旬休。节假日缩水一半,魏无羡等一个旬休日等得可谓望眼欲穿。好在她来时将近望日,并不用真的等够十天才能等到第一个旬休,再加上她有一遍蓝氏家规在身,有事可做,终究没在头一个旬休日前闹出更多事端。

魏无羡十九日便已传信江澄,约好第二日巳时末在山门前汇合。岂知江澄一见面就赏她一个爆栗,一脸嫌弃道:“叫你讲点闺门礼仪,出门在外不要惹是生非,你倒好,来云深不知处第一天就给我捅这么大个篓子!”

魏无羡猝不及防脑门挨了江澄一下,立刻纵身追杀。“江澄你给我死来!你说清楚,我怎么就捅大篓子了!”

“你还有脸问!”江澄冷哼,“你十三晚上跟蓝二公子打了一架,以为我不知道?我告诉你魏无羡,不光我知道,整个云深不知处都快知道了!”

魏无羡大出意料:“啊?难道泽芜君给哪位师长打了小报告?”

不是吧?看他也不像那样的人啊?

“不是泽芜君,是他那个弟弟,蓝湛蓝忘机!”江澄道,“你跟蓝忘机打完架,他当夜就跑到蓝氏祠堂自己罚跪去了,蓝启仁叫他他也不起来,说是犯了私自斗殴,擅闯女修住所两条家规,理应受罚,仔细问才问明白是怎么回事。”他指着魏无羡的鼻子道:“你可把蓝启仁气死了。蓝忘机不仅是他侄子,还是他得意门生,自担任蓝氏掌罚以来,怕是从没犯过禁挨过罚。这回被你连累在祠堂跪了两晚,气得蓝启仁第二天就在课堂上念了两个时辰蓝氏家训,还指桑骂槐含沙射影一通,虽然没点你名字,但谁不知道他说的是你?”

难怪这几天身边蓝氏女修看她的眼神都格外怪异。魏无羡无语:“不就打了一架,有什么了不起。先拔剑的是他,我要走,追到女修地界非要跟我动手的也是他。况且又没旁人看见,蓝忘机自己要跪,干什么赖在我头上?”

江澄被自家师姐的厚脸皮噎得半晌说不出话。这人半点不知害臊,自然也不指望她有多少悔改之意,气得翻个白眼,转身就走。魏无羡三步并作两步赶上来,照例一只胳膊勾住他脖子,笑嘻嘻道:“师妹莫生气嘛,非要说起来,蓝忘机还打碎了我一坛酒呢,我都没跟他计较。我大晚上奔波一个多时辰买回来的天子笑,原本剩了两坛,想着你还没喝过,要给你送过去,结果走到半路就被蓝二公子截胡了。师妹看在我酒都丢了的份上,就可怜可怜师姐,别跟我置气了好不好?”

江澄怔了怔,魏无羡深夜翻墙竟是来找他喝酒的,这他可当真不知道。他习惯性骂道:“滚!你才师妹。好好说话!”心里那股气却散了,鬼使神差地将重点转移到了毫不相干的地方,“你不是说蓝忘机只打碎了你一坛酒,另一坛呢?”

“被蓝曦臣没收了。”魏无羡撅嘴道,“他倒是比他弟弟说话好听,可说来说去,还是要我把酒交给他,去先生那里领罚。我没办法,只好给他咯。”

见魏无羡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江澄心里也忍不住有点惋惜,随即立刻唾弃自己被她带坏了。他道:“没收活该,谁叫你刚来就上赶着作死。你也好歹注意点,临行前父亲给你说的什么,你都忘了吗?云深不知处不比莲花坞,等你在众家同修面前把脸丢光了,我看到时候哪个男修还敢要你。”

“不要就不要,谁稀罕他们。”魏无羡呸道,“依我看,一辈子呆在莲花坞,跟江叔叔虞夫人和师姐在一起就挺好。你是不知我在女修那边过的都是什么日子,听些三从四德也就罢了,每日下午居然还有一个时辰礼仪课,一群老女人盯着你,专挑你仪容仪表的错处。若是嫁到别家去需得过这种日子,八抬大轿请我我也不去。”

“你闭嘴吧你。”江澄警惕地往四周看看,见四下无人,才回身对魏无羡道:“出门在外,你好歹意思意思装个大家闺秀样。话又说回来,就凭你,哪个男子娶了你还敢让你过这种日子,他要是逼你,你只消给父亲和我说一声,我立刻去剥掉他一层皮。”

魏无羡笑:“可以么师妹,都会关心我了,果然往日没白疼你。好啦好啦,我们不谈这些,下山喝酒去吧。上次卖我天子笑的那家铺子我还记得,他们家酒就不错,这会儿过去,还能赶上午饭。这几日蓝家的清汤寡水可把我吃吐了,趁着旬休,咱们打一回牙祭去。”

江澄虽为云梦江氏少宗主,究其心性却依旧是个十五岁的少年,还是个长于云梦的少年,再怎么故作老成,心里始终是爱玩爱闹的。今日旬休,没有课业在身,亦没有长辈在侧,云深不知处生活清苦,他其实也忍不住想下山游乐一番,故而假意寒碜几句后便与魏无羡统一战线,姐弟二人并肩向山下彩衣镇走去。

白日里的彩衣镇与夜间相比又是一种截然不同的繁华。镇中商旅如织,店铺林立,沿街尽是招徕顾客的各色幡旗,乍从云深不知处下来,仿佛离开九重天宫,重回凡世人间。魏无羡颇为喜欢这样带有红尘气息的热闹场景,拉着江澄一路跑到上次的酒家,进门却发现这家生意极好,未至晌午,店中却是一张空桌都没有了。小二腆着脸问二位公子小姐可否与人拼桌,江澄尚在犹豫,临水窗边突然有人唤道:“江兄!”

魏无羡闻声回头,一人身着清河聂氏墨绿色衣袍,正捏着一把竹骨折扇向她二人使劲挥手。她心知此人必是江澄听学同修,正好江澄也看到了他,惊讶道:“聂兄?”

那小二也是个精明人,一见新来的两位公子小姐竟与这临窗而坐的公子哥认识,当下打躬作揖将两人引到窗边座位上,二话不说送上菜单一并瓜子茶水,留三人自行攀谈。

江澄自然而然启开话头,为魏无羡介绍道:“这位是清河聂氏二公子,聂宗主之弟聂怀桑。”又转向聂怀桑道:“这位是我云梦江氏二师姐,魏婴魏无羡。”

魏无羡与聂怀桑同时拱手,道一声久仰。

聂怀桑礼毕,刷地撑开扇子,魏无羡斜乜一眼,见素白扇面上正反各提四个大字,正面“除魔卫道”,反面“富贵闲人”,不禁大乐:这位聂二公子,好生有趣。

世家仙子榜首的大名,聂怀桑自然是听过的,加之与蓝忘机一战成名,如今魏无羡三个字在云深不知处可谓如雷贯耳,听学的同修中,暗地里想一睹芳容的少年能从云深不知处山门口直排到雅室去,只有金子轩一人会在少年们谈论她时面露冷笑。聂怀桑看一眼对面大大咧咧招呼小二前来点菜的紫衣少女,捏了捏扇骨,还是按捺不住好奇心,问道:“魏姑娘你……当真跟蓝忘机打了一架?”

江澄眼前一黑,差点当场冷哼出声,当事人倒是反应平静地答道:“真的啊,这有什么好作假。”

“那你们……”

“我们怎么?”魏无羡见聂怀桑一脸难以启齿,笑道,“聂兄是想问我怎么没被蓝忘机打死?那当然是因为我天资聪慧,修为高剑法好啊。”

“魏无羡!”江澄咬牙切齿,“你脸皮怎么长的,怎么能这么厚!”

“实话实说而已,怎么就脸皮厚了?都说蓝二公子修为高剑法好,我与他同岁,跟他平手,那我岂不也修为高剑法好?”

聂怀桑扇子几乎掉桌子上。“魏姑娘你你你……你跟蓝忘机平手???那你平时修行定然很勤奋了?”

江澄嗤笑:“她?勤奋?巳时作,丑时息。起来了不练剑打坐,划船游水摘莲蓬打山鸡。这也叫勤奋?”

魏无羡道:“山鸡打得再多,我还是第一。”

聂怀桑听得呆住:“江宗主不管你们么?”

“江叔叔?”魏无羡道,“他从来不管我们出去玩的。”

聂怀桑喜道:“我明年要去云梦求学!谁都别拦我!”随后又自己泄了气,“如果我大哥不打断我的腿的话。”

江魏二人见他这副模样,都忍不住笑起来。

魏无羡道:“其实姑苏也挺好玩儿的。彩衣镇自不必说,云深不知处虽然古板教条一大堆,好看却是真的好看。我前几日去后山转了一圈,好大一片树林和冷泉,还有一堆野兔子。我们去后山找找,我就不信抓不到山鸡摸不到鱼,实在没有,烤兔肉也很香是不是?”

“你滚。”江澄道,“云深不知处境内禁止杀生,规训碑第三条便是,你想让蓝忘机再抓你一次?”

“切,我下山去,在境外杀完了,再提上来烤,不就行了?”

“……”

三人就这样在酒楼坐了个多时辰。少年人之间的友谊原本来得就快,何况又是共同听学喝酒的情谊。一顿饭吃完,魏无羡和聂怀桑已经猜拳行令不亦乐乎,差点兄妹相称起来。江澄喝得微醺,早就顾不上故作老成,说话逐渐也没了顾忌。出了酒肆,三人又沿街散步,搜罗了一堆糕点零嘴演义话本,魏无羡还包了些胭脂钗环预备回去分给共同听学的姐妹们。临到酉时,三人启程返回云深不知处,聂怀桑道:“江兄,魏姑娘,我们不如下个旬休日再在彩衣镇一聚,如何?”

“自然好。”江澄道,“那就还是巳时在山门口照面?”

“好是好,”魏无羡道,“不过不甚方便。云深不知处规矩也忒多,男修女修之间若想通个消息,还得将内容写在纸上装进信封里,由负责此事的师兄师姐传达。我这儿有个玩意儿,江澄你拿着,今后我就用这个与你通信了。”

魏无羡递过一张苎麻纸,江澄伸手接过。这张纸乍看像是一张空白符篆,细看却能察觉纸背隐隐有灵纹流转。江澄问她:“这是什么?”

“我前段时间刚刚捣鼓出来的一个简单符咒,我管它叫即时传信符。今天叫你出来,其实也为了把这东西交给你。”魏无羡边说边从怀里摸出另一张看起来一模一样的纸,“这两张纸其实是一对,另一张在我手上,我用即时传信符把它们连在一起,这样以来,写在一张纸上的内容就会原封不动地出现在另一张纸上。若要将墨迹消除重写,只需在符纸中注入少许灵力即可。你拿着,我们暂且说定月末巳时,有任何计划变更,你写在纸上通知我就行了。当然,有任何大事小事有趣事无聊事,也随时找我聊天。毕竟女修课业不比男修,整天学那些迂腐规矩我真怕我会闲出毛病来。”

魏无羡自小便爱突发奇想,整些偶尔有用多数无用的荒唐符篆出来,江澄早已习以为常,点点头收下,聂怀桑却惊叹不已:“魏姑娘,你好厉害。”

“不敢当不敢当。”魏无羡道,“普通的连结术而已,而且作用范围只有十里,云深不知处境内还是能用用的。若是两张符纸相隔十里以上,连结可就断了。”

聂怀桑依旧啧啧称奇,想到即将到来的小考,突然福至心灵,对魏无羡道:“魏姑娘也给我一张呗。”

“为何?”魏无羡奇道,“你与江澄一同听学,若有什么消息,他岂不随时都能传达给你?”

“这……”聂怀桑忸怩半晌,“是这样。魏姑娘,蓝老头有个坏毛病,他讲学内容冗长无比不说,偏偏还全部都要考默写。几代修真家族的变迁、势力范围划分、名士名言、家族谱系之类的,我一个都背不过,他全都要考。魏姑娘……”

哦。魏无羡听懂了,这是想拿着她的新发明去作弊,变着法子求她帮忙递小抄。

魏无羡忍不住哈哈大笑。这位聂二公子,虽然于修行一道天资极差,投机取巧方面倒是才思机敏得很嘛……

聂怀桑见她虽然发笑,面上却并不排斥,连忙趁热打铁,再接再厉道:“求求你啦魏姑娘,我知道你在莲花坞功课样样都拿甲等,我可不一样,我今年是第三年来姑苏了,要是还评级不过乙,我大哥真的会打断我的腿!魏姑娘你帮帮我,下月我家门生路过姑苏,我叫他们帮你带清河最有名的话本子,怎么样?”

魏无羡眼前一亮。“此话当真?”

“当真当真!”聂怀桑点头如捣蒜。

魏无羡得了保证,故意做出一副痛下决心的模样,从怀中又摸出一张空白符纸,拍在聂怀桑手里道:“好!那姐姐我就舍命陪君子这一回!”

 

T.B.C.


鸽子作者虽然连更了三天,但这真的不是个日更文而是个缘更文。这两天更新多是因为恰好有空再加上我想快点进回忆杀。下周三次元大概要忙新项目,应该没法更得这么勤快(土下座.jpg)......


雾草什么毛病,才发现LOF上的左右双引号跟我word文档里是反的。刚刚自己看一眼,本文字洁癖差点被膈应死,还得我手动全都改过来or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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